张猜猜

美得夜不能寐又美得梦里处处怜芳草

【宜珍】一些不值得纪念的往事




#1.一封寄不出去的信和一个给不出去的吻

阿荣:

今夜我又来到太平山。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来这里,也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来这里。我带了些酒。

前些天八号风球在香港登陆了,雨下了有三四天,今天又热起来了,这样的天气你是了解的,那时你总是和我抱怨。我也为你抱不平:你的灵魂合该是清爽的,命运却偏把你发配到这潮热之地。好在后来你离开了。

命运却对我很好,遇到了你,我的生命遇到了一股凉风,腐败与霉烂从我身体上剥离开来。

早先你总说起我们在太平山的第一次正式见面,我每次不曾搭话,为此你埋怨了我很久,今天不妨就和你说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,以及那些你不知情的单人约会。

我们初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天气,刚下过雨,暑气和水气搅合在一起,让人难耐。那段时间我过的不太好,临近期末,本来打算放假后就把甜品店关掉,然后你就出现了,回美国的事情一再搁浅。

你每次来都点一杯冻柠乐,坐在距离吧台最远的靠窗边座位。下午甜品店里总是没人,空荡荡的,我也乐得清闲,你在看书,我在看你。后来我渐渐意识到,你其实是来蹭空调的,总点冻柠乐是因为冻柠乐最便宜,而不是因为你喜欢。我至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饮料。平时店里没有人我就关门大吉,省些开销,但那一个月我没有旷工一天,为此花出不少电费。

后来有一天你带了两个同学:一个同你一样嘴唇水嘟嘟,看着年纪不大,很爱讲话,我做奶茶时他就靠着吧台同我闲聊,我不爱讲话,但我爱听别人讲话,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;另一个细长眼睛,眼皮有痣,爱喝草莓牛奶,你们两个在一起时讲韩语,我猜和你一样是韩国人。哦对,你以前问过我怎么知道你是韩国人的。第一次你结账时手机放在台面上,没有锁屏,界面是Facebook的主页。你若是在面前,一定又要撇着嘴骂我贼了。那天你们计划着考完试要去太平山看夜景,我听到了。我庆幸我听到了,才有了后来。

我问过来店里的学生,计算出你考完试的时间。自那天起,不到五点我就打烊,乘地铁去太平山,地铁里的冷气吹的人打摆子。我就这样每天准时去太平山打了一个礼拜的卡,成功地与你偶遇了,也成功地感冒了。于是那天你见到的我带着大口罩,也因为这个口罩被你嘲笑了许久。

你一直觉得是偶遇,可那些你以为的妙不可言的天注定其实都源自我手。

那天之后我们就熟起来,我开始进入到你的生活。你开始光明正大地来蹭空调,冻柠乐都不点了,也不会躲在离吧台那么远的地方,人多的时候会顺手帮帮忙。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。我倒是没想着让你帮什么忙,只想和你窝在吧台后天南地北地聊聊天。

你那时读很多书,有时我们想不起有什么可聊的你就安静的看书。香港的冬天你我都不习惯,湿气往骨头的缝隙里钻,天阴沉沉的。你坐在午后的日光里,泛着毛茸茸的暖意。

那年圣诞节,也是我们第一次过圣诞节,早几天你就开始敦促着我准备店里的圣诞装饰,后来干脆拖着我去商场,好像是你的店一样。逛了一天,除了店里的装饰,你还拖着我去给家里人买礼物,你可真是个周到的人啊。后来我猜想你就是那时给我买的礼物吧。也或许不是,你那时一直都没和我分开。逛的累了我们就撑着那个大扶梯上去喝星巴克,你像个小孩子,惊奇地欢呼,上蹦下跳,把我吓了一跳,拽着你不肯让你动,怕出危险,你就站定了和我碎嘴,你说你第一次乘这样长的扶梯。可过了一半你又开始害怕,咬着下嘴唇,眼睛湿漉漉地转,不用我拽着都能乖巧的站好,一动不动,我忍着笑,不动声色地从衣袖里握住你的手。你手心里有汗,我的应该也有。我们都是因为紧张。你是因为身体远离地面,我是因为心飘在半空。

后来的事就记不得了,日子一天天过,是哪一天你就搬进我的公寓里了?好像是因为租期到了?或是别的什么原因,我们好像都觉得很自然。那时候我们是在一起了么,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节点用来宣告和纪念这件不同寻常的事。

再往后,就是过农历年了,香港的大街小巷泛着喜气,这里真是个特别的地方,圣诞节或是春节,都过的原汁原味,毫不违和,像是比任何一个西方人都懂得圣诞的神圣,又比任何一个大陆人都懂得春节的喜悦。我虽是中国人,却生长在美国,对春节的感受也就是唐人街的红灯笼,而你要过你的韩历年。和我们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,所以那天我们一如往常睡到中午。说起来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我们就睡到一张床上了,连原本你住的那个房间都开始堆放杂物了。我本来对床没什么挑剔的,你却偏爱灰色棉质的床品,现在连我美国家中的床品也全部换成灰色棉质了。扯的远了,那天下午我们挤在沙发上看电影,看的什么我同样不记得了,但最后你哭了,原因是想妈妈了,搞得我哭笑不得。

那天天黑的早,你不许我开灯,我就在昏暗中陪你坐着。我早说你是个周到的人,就连委屈落泪都安安静静,让人免去安慰的苦恼。之后我提议再去一趟太平山,那天大家都早早回家团聚,地铁里没什么人,你靠着我的肩膀,我盯着车窗上映出的你,和你眼角的泪痕,你还是咬着下嘴唇不肯哭出声,我也就当没看到了。

那天太平山的缆车里更没有什么人,我们那一趟只有我们两人并排坐着,我靠着窗,你靠着我。山下灯火通明,你的下嘴唇有一枚清晰的印痕。

阿荣,那天在缆车里我忍的好辛苦,想亲你。

今天又来太平山了,山下依然灯火通明,我依然靠着窗,没人靠着我。我前面有个旅行团,妈妈带着小孩子,年轻人扶着老母亲,小情侣靠在一起说笑。大家都在笑,我好像也笑了,因为想起你。你看,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。

明天我就要离开香港了,这一次来本来也没有预留多长时间,只是回来看看,之后就要回去继续上班了。忘了同你讲,你离开香港后我就把甜品店转让了,回美国过起了两点一线的平淡生活。接手甜品店的是一个年轻姑娘,长得清秀,做起事来干脆利落,不出一天便把我留在店里的私人物品全整理出来了。不大的一个纸箱,最上层是我们的拍立得,你笑的眼角挤出几道褶子,姑娘还同我打趣,讲下次希望我把这位好看的朋友介绍给她做男朋友,可她还是把照片全都还给我,一张都没留,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很懂了?

我没仔细翻看箱子里的东西,原封带回美国,放在衣柜最高层。来之前想起你送我的那瓶香水了,就是圣诞节在朗豪坊的那瓶,就把箱子翻出来,香水挥发的差不多了,味道变了,早先的果木香气现在陈旧起来,我妈看到还骂我糟蹋东西,可隔天和我姐姐逛街又买给我一瓶新的,包装变了。

刚才在山顶,我买了一把锁,我们那时每次来都会买一把锁,锁了那么多个,如今一个都找不到了,他们讲工作人员定期会清理掉一些。也好,挂在那里生了锈点,或者干脆锈成一坨,你一定会不开心的。

嘿,阿荣,刚才有一对情侣在我前面接吻了。恋爱可真好,我都替他们开心。我们呢?我们那时总是怯懦,竟也没有给旁人一个为我们喜悦的机会。送你离开那天我看着你过安检,盯着你的背影才想起来该给你个离别吻的,可又说不过去,我们最亲密的时候也没接过吻,就算了。你从包里往出掏电脑时带出我们在太平山顶买的挂件,那个挂件你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,坐在地毯上独自挫败,那时我心里升腾出一些不好的预感,我没同你讲,只笑着抚你的肩。那时你埋在我的肩颈里,呼吸轻薄地搔起一片鸡皮疙瘩。你拎着挂件犹豫片刻又塞了回去,我松了一口气,才惊觉什么时候竟把心悬了起来。

和你在一起时我总是悬着心。结局是怎么出现的我们都不太清楚,也没什么激烈的争吵,经常整夜整夜不讲话,好像也没什么可讲的,各做各的事情也很自然。可是不该是这样的,我们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。这样的结局好像也理所应当,那就不纠结了,你讲过,人总是要向前看嘛。

只是我的前方看不到你,心里慌乱。

算了,这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,愿你好吧,愿你同没遇见我时一样好。

酒我喝了,信也没什么像样的结尾,就像我们也没什么像样的结局。大概是因为我们没什么像样的开始吧。



阿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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